叶仁智:三十七载文脉追光途
来源:三明日报 发布时间: 2025-09-17 10:02

9月15日上午,在泰宁县博物馆办公室,叶仁智正和同事们围在电脑前,仔细核对每件文物的信息。

“文物保护工作需要耐心和细心,急不得。”叶仁智语气温和,盯着屏幕上采集回来的照片说:“每一处文物都是不可再生的历史见证,我们的工作就是在与时间赛跑,在它们消失之前发现、记录和保护它们。”

深山寻光

探寻摩崖石壁

七月流火,记者随叶仁智带领的文物普查队,前往泰宁县际溪村牛树岭寻找摩崖石刻。同行的是两名“80后”队员,都亲切地唤他“智叔”。

“记者同志,给你这个。”进山前,智叔递过来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棍,“全靠它助力了。”山里茂密的植被像绿色的帷幕,将阳光遮挡大半,脚下的路径被枯枝败叶和丛生的杂草覆盖,石头上布满青苔,每走一步都要试探着再落脚,生怕踩空或滑倒。

队员们则各自拿着长柄雨伞当手杖,沿着荒僻陡峭的山路前行,大家只能排成一列,一个跟着一个,小心翼翼前行。大约半小时,在一处较为平缓的崖壁前,大家停下了脚步。崖壁处狭窄得仅容一人小心通过,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和丛生的灌木。

“这处石刻是村民采药时发现的。”队员王晓苏拿起软刷擦拭石壁上的尘土,随着清理的进行,崖壁上的刻痕逐渐清晰。队员们立即投入工作:测量、绘图、拍照、记录。

“看,这有落款,是元代刻画的。”智叔站在石刻前,弯腰半蹲调整相机角度。“智叔,小心!不能再往后了!”队员黄欢的声音带着颤抖,身后退半步就会跌落峭壁。

“放心吧,我这把老骨头知道分寸。”叶仁智头也不回,语气轻松。这样的场景,在他37年的普查文物工作中再熟悉不过。

叶仁智(中)和队员们对崖壁上的石刻进行采集工作。

 

初遇光芒

从美术生到普查先锋的淬炼

1987年,美术专业毕业的叶仁智被分配到泰宁县博物馆。这个看似偶然的安排,却成就了他一生的追求。凭借独特的美术功底,他成为馆内负责考古工作的不二人选。

1988年3月,叶仁智参加福建省开展的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工作,跟着省里专家开始了长达3个多月的野外实地调查。那时可没什么好装备,团队全靠两条腿和偶尔遇到的拖拉机,在乡间土路上颠簸辗转。

“最难忘的是在将乐县玉华洞附近发现了动物化石遗址。”叶仁智眼中闪着光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,“30种动物化石,距今10万余年。”这一发现获得了国家、省、市的表彰奖励,也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文物工作的魅力。

随后,叶仁智又跟着省市考古专家队伍,走遍泰宁全县11乡镇,发现古遗址36处、古窑址5处、古建筑16处、古墓葬5处、摩崖石刻4处,采集到文物标本200余件。这些数字背后,是无数个日夜的奔波劳碌,更是将泰宁县历史推进到新石器时代的扎实见证。

文物普查的危险性外人难以想象。60度的陡坡是家常便饭,滑倒摔伤更是常有的事,白天野外跑,晚上还要熬夜整理文字记录、绘图等内业工作。叶仁智最长的纪录是连续十五天野外“作战”,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。

“最惊险的是‘二普’时在沙县遭遇雷雨,闪电从头顶劈过,直接点燃了招待所里晾晒的衣物。”叶仁智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,“但这样的危险,总能被不期而遇的惊喜冲淡。”他至今清晰记得在大龙乡江家岭勘察时的意外收获——当时脚下触到硬物,他俯身擦拭,竟是一把新石器时代的石斧。“那种与‘历史对话’的神秘感,就是最好的回报。”

常年高强度的野外作业,让他落下了腰痛的毛病。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期间,他常常痛得直不起腰,最严重时也只休息一天,便贴上膏药带头往山上爬。“轻伤不下火线,这点痛算啥。”他总是这样淡然回应。

崖壁上的鱼形石刻

 

逆风追光

抢救不会说话的宝贝

2010年“6·18”,泰宁遭遇特大暴雨洪灾。回忆起当时抢救文物的经历,叶仁智仍觉惊心动魄。

“洪水涨得太快了,我们抬着明代屏风往尚书第一栋后厅二楼的绣楼转移时,水已经齐腰深。”他追述道,“面对危急情况,馆领导当机立断,带领大家优先抢救重要展陈文物。”

在抢救的过程中,有的人手机落入水中,有的人隐形眼镜脱落,有的人撞到腰部,可他们浑然不知。当时博物馆办公室设在尚书第甬道旁的马房内,等他们想折回抢救电脑、资料时,水已经没到了脖子。

“我一只手把相机举过头顶,一手挽着同事,七八个人形成一堵人墙,在水中慢慢往前挪。”回忆起当时的惊险一幕,叶仁智说大家从绣楼爬上屋顶,合力搬来闲置木板,搭在民房屋顶之间,一步步爬到旁边的尚书第宾馆等待救援。

最让他痛心的是洪水退去后,辛苦建立的文物数据库损毁严重。相册中的洗印照片也因洪水浸泡和淤泥腐蚀而损坏,仅有存放在地势较高的后厅档案库的部分纸质资料幸免于难。

“那时候真是欲哭无泪啊。但我对大家说:‘洪水能冲走数据,冲不走咱从头再来的决心!’”叶仁智重新对每一件文物认真拍照,和同事共同努力,完成了2000余件馆藏文物的数据整理,照片数据多达8000余张,全部按照国家文物局的要求录入在案。

紧接着,尚书第建筑群开始了长达10年的修缮工程。叶仁智负责协助把关工程安全和质量,严格把握“修旧如旧”原则。工程日志每天一记,十年不间断。

叶仁智在拍摄杉城镇的文昌塔遗址。(受访者供图)

 

播撒光热

追寻路上长出新枝芽

37年来,文物普查的方式发生巨变。“早年人手少,全靠沿途打听,用宣纸拓印、手工绘图、纸质记录。”叶仁智介绍,“如今不仅有乡镇文化站协助,队伍里更有了‘00后’的新生力量,还配备了无人机、测距仪、北斗定位仪智能采集终端等普查设备。”但他坚信,无论工具如何变化,文物工作的核心没变,如建筑的结构、装饰的细节,依然要靠眼睛去看、用手去触摸、用心去体会。

长年的野外工作让这个团队形成了很强的凝聚力。队员黄欢偶尔因为匆忙而遗漏细节,这时叶仁智总会用当地方言轻松地提醒:“坏鸭子吃好饲料咯!”既指出了问题,又用幽默化解了尴尬。

“智叔从来不会直接批评我们。”黄欢说,“他那些生动有趣的俚语,让我们在笑声中记住了每一个工作要点。”这种轻松的氛围让原本紧张的野外工作变得活跃起来。

在叶仁智的影响下,队员们都将文物保护工作视为终身事业而非普通职业,形成了“路过建筑必观察、遇桥必停留”的习惯。即便是下班途中,看到路边的老建筑,也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观察其结构和年代特征。

从满头青丝到两鬓发白,58岁的叶仁智已亲历三轮全国文物普查。如今“四普”仍在进行,他依然坚守在文物工作一线。多年来,他在多家专业刊物上发表数篇研究文章,也获得了不少荣誉,却总摆摆手笑道:“这些都是本职工作,没什么特别的。”

夕阳西下,叶仁智和队员们结束了勘察。如今走在他身边的,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。树影斑驳,那一刻,时光仿佛重叠,他们就这样,一前一后,在这条守护文脉的漫漫长路上,成为新的守灯人。

“三普”期间,叶仁智(左一)在朱口镇勘察古井。(受访者供图)

 

 

(泰宁记者站 刘清香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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